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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探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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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派往青城的人回來,交上有關李克己的所有資料以及周圍有關人等的畫像。石佛一眼認出,自稱是葉氏堂兄、一直住在李家教管李克己的葉知秋,便是鐵笛秋。

洪武二十一年四月初二,李克己被帶往太和殿,洪武皇帝要親自審問他有關洞庭湖一案的詳情。

空曠的宮院內,露水在日光中閃著點點白光,正漸漸化為朝霧。早朝的文武百官已經奏事完畢,等著的只有他這一件案子。

李克己並不是第一次見駕。但今天他卻是主角。所有的目光都投在他身上。他眼角的餘光可以看到座師詹大慈關切的神情與禮部尚書文方不無善意的注視。其他人則半帶好奇半帶事不關己的冷漠看著他走過自己身前,在御階前跪下。

沈光禮已將洞庭湖一案的詳情奏摺奉上,御座之上的朱元璋示意他念來聽。

李克己沒有抬頭。

沈光禮寫得非常細緻,但也很冷靜客觀,完全不雜個人好惡。

李克己心中不是不感激的。沈光禮充其量也只能做到不偏不倚這一步了。他聽說過有不少案子就因為審案人寫判詞時的語氣的細微差別而導致上司取捨的巨大差異。

念完之後,大殿中靜寂無聲,都在等著皇帝的旨意。

朱元璋的聲音自御座之上高高地傳了下來:「李克己,你既是鐵笛秋的弟子,當日在洞庭湖中為什麼不將鐵羅漢擒拿歸案?你既已制服了鐵羅漢,湖中水賊群龍無首,你為什麼要放過這個大好時機?」

殿中百官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向了李克己。

李克己怔了一下,抬起頭來直視著御座之上的皇帝。這個大膽的舉動令得眾人都吸了一口冷氣。

御座高高在上,大殿中光線又不甚明亮,朱元璋的面目有些朦朧不清,只有他的目光彷彿有穿透人心的力量,重重地壓在人心之上。立在一旁的太子朱標,不無關切地注視著李克己,等著他的回答。

李克己暗自吸了一口氣,鎮定住心神。

這一瞬間他腦中突然閃過封雨萍曾對他說過的皇帝親審那兩個秦淮名姬的掌故,他立時明白了自己應當如何應對,迎向御座上逼視著他的目光,他的聲音不大而字字清晰:「變出突然,臣只想到要安全脫身,委實不曾考慮到其他。」

面對突然的變故,不知所措是人之常情;安全脫身是一般人這個時候本能的反應。

朱元璋審視著他,又道:「對一般人而言,自當如此;不過你不同。」

李克己答道:「鐵先生傳授臣武功,並非為了讓臣從武職出身,所以這方面歷練不多。」

缺乏經驗,足以令頂尖的高手在對敵時也措手不及。

朱元璋笑了一下:「你的膽子倒是不小,一個小小新科進士,居然能和朕一來一往地辯理;許多二三品大員見了朕都還誠惶誠恐不敢抬頭。」

誰也不知洪武帝這一笑是雷霆之怒的前兆還是雲開見日的前兆,都屏息靜氣不敢打擾。

李克己低下頭來道:「是,臣太冒昧。」

朱元璋又道:「你還是抬起頭來與朕說話吧。唔,你還給鐵羅漢寫了一幅對聯。是什麼對聯來著?」

沈光禮在一旁道:「足踏洞庭浪,掌撐岳陽天。」

朱元璋微微笑著說道:「寫得不壞呀,很有氣勢,只是鐵羅漢當得起這付對聯嗎?」

李克己只得硬著頭皮答道:「鐵羅漢言語之間似與鐵先生是舊交,因此他索要題字之時,臣不知該如何應對,只好寫了給他。」

詹大慈在一旁聽得大是心焦,李克己這些話,就如孩童闖禍之後、以無知為搪塞之詞,他恨不得親自去教教李克己如何回答。而文方卻已面露詫異之色,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李克己。

朱元璋又笑了起來:「鐵笛秋居然教出你這麼個一心只讀聖賢書、不知世事險惡的弟子來,也真有他的。鐵羅漢對你倒不壞呀,居然還替你去威脅那些四川舉子不得漏了你的底細。他有膽量劫持十三個舉子,倒沒有膽量得罪鐵笛秋?」

這句問話咄咄逼人,李克己倘若回答是,難免令人覺得鐵笛秋的權威勝過國法昭昭;若回答不是,則又坐實了鐵羅漢向他示好是別有用心。

李克己咬一咬牙,決然答道:「臣對鐵先生以前的為人行事所知不多,但也看得出鐵羅漢對鐵先生極其敬畏。鐵羅漢是陳友諒舊部,一直不服王化,國法於他自然無威懾之力;綠林賊寇,向來是勝者為大,鐵羅漢曾是鐵先生手下敗將,此次又敗給鐵先生的弟子,自然要低頭折服。」

朱元璋的笑容斂去,微微向前傾斜著身子,盯著他說道:「這麼說,天下賊寇怕的不是朕而是能擊敗他們的鐵笛秋了?」

李克己無言以對。

朱元璋又道:「鐵羅漢這樣賣力地向你示好,是想通過你替陳友諒的後人拉攏鐵笛秋吧?」

這個罪名太大,李克己急忙伏下身去說道:「請聖上明鑒,鐵先生那樣的性情,怎麼會受陳友諒的後人的拉攏?當年……」他自覺後面的話不便出口,朱元璋卻不放過,逼視著他道:「當年如何?」

李克己一橫心,仰起頭來答道:「當年鐵先生連聖上的延攬都不肯受,又豈會瞧得上陳友諒的後人!」

鐵笛秋的狂放不羈,逍遙化外,一直是洪武皇帝的一塊心病。雖然說四海之內皆為王土,但王土之上居然還有這樣一個天下聞名的不受約束的鐵笛秋,率土之濱莫非王民這句話就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大殿中靜得連呼吸聲都聽不見。朱元璋臉色紫脹,將腰間玉帶往肚皮下緊了一緊。御階下的掌刑校尉交換了一下眼色,他們熟悉洪武皇帝震怒之前的這個動作;玉帶往下束起,意味著洪武皇帝對將受廷杖的官員心中極其惱怒,他們行刑時盡可往死里打。當然,玉帶若是往上提起,則意味著洪武皇帝對這官員雖惱怒但並無殺機,行刑時可要小心,以免打壞了受刑人到頭來倒霉的是自己。

李克己直視著御座之上的洪武皇帝,緊抿著嘴,那神情彷彿是說:他說的都是事實。

朱元璋審視著他。御階之下跪著的這個青年進士,是以死殉張士誠的李瑞林的兒子,是棄官隱居的高啟的學生,是狂傲不馴的鐵笛秋的弟子。那三個人,兩個已死,一個至今沒有低頭臣服;然而他們所精心培植的這個年輕人,卻從遙遠的川中家鄉來到了應天,跪在了御階之下,帶著自認為無辜的倔強,更帶著進入仕途的渴望,等待著朱元璋對自己前途與命運的裁決。

朱元璋的臉色慢慢地恢復了正常,他往後微微一仰,讓身子舒展開來,說道:「你一個後生小輩,又如何知道鐵笛秋的心性與行事。沈光禮!」

沈光禮跪下:「臣在。」

朱元璋道:「暫且收監,下次再審。」

下次再審,錦衣衛的行話叫做「掛起來了」。

錦衣衛的監獄,關押的都是奉了聖旨審理的犯人,稱為「詔獄」;錦衣衛奉旨審案,用起刑來自然是無所顧忌,是以無論是文武百官還是平民百姓,一入詔獄,無不九死一生。

李克己雖然承蒙沈光禮看在海上仙山的面子上格外照顧,不曾受刑,仍是得按制度戴上手鐐腳鏈,單獨關在一間狹窄的監牢中。

出乎他意料的是,除了送飯的獄卒之外,入獄之後他第一個見到的竟是沈光禮身邊那年輕的校尉孟劍卿。

孟劍卿在他對面坐下,微笑著說道:「我知道李先生必定很擔心你的家人,所以特意來告訴先生,皇爺因為那幾個家人絲毫不知內情,所以已經讓錦衣衛放了他們,那名老家人萬安和你的書僮抱硯要留下來在外面照看你,那駕船送你們來京的一對佃戶夫妻則要趕回去向令堂稟報京中的情形。先生若有家信,可以讓他們帶回去。」

李克己一怔,他既然關入了詔獄,邸報之中必定會登載此事,青城之中此時只怕早已傳揚開來。母親在家中不知詳情,還不知會著急成什麼樣子。他實在應該寫一封信回去的。只是這信中又該寫些什麼?現在一切都還不明朗,他不能對洪武皇帝的心思妄加猜測去寬母親的心,而真實情形又徒然讓母親心焦。

怔了許久,他搖一搖頭道:「不必了。」

孟劍卿注視著他,說道:「以卑職看來,先生還是寫一封家信為好,至少讓令堂知道先生現在平安。另外,外面的流言太多,有了這封家信,鐵先生也好知道真實情形,以便應對。」

李克己心中豁然醒悟。這一封信,與其說是寫給母親,不如說是寫給鐵先生。這也正是孟劍卿的真實來意。

孟劍卿微笑著看著他。

李克己不是不明白這其中的奧妙。廷審之際,洪武帝對他其實並無惡感,關鍵全在於鐵笛秋的狂傲不馴令洪武帝心中的慍怒難解。一二十年的積怨,不是那麼容易忘記和化解的。

李克己默然片刻,終究說道:「我還是不寫信了。現在的情形,讓家母與鐵先生知道,於事無補,徒亂人意。」

孟劍卿怔了一下才道:「如果先生什麼時候想寫家書,盡可叫獄卒通報一聲,我會安排可靠人送信的。」

孟劍卿告辭離去。

李克己目送他離開。孟劍卿此行,是洪武皇帝的意思,還是沈光禮的意思,甚至是他自己的主意?

李克己隨即推翻了自己的第一個猜測。以洪武皇帝的性情,即使他想要鐵笛秋親自來求情,也不會通過一個小小校尉這樣明明白白地暗示給自己,以免明白顯得他是在要挾鐵笛秋、胸襟過於狹窄。

至於沈光禮,他若有這個想法,大可親自來一趟;更何況沈光禮似乎是那種對任何事都不太提得起興趣的人,不太可能採取這樣主動的方式。

難道這完全是出於孟劍卿自己的主意?他一個小小校尉,這樣做有何用意?

孟劍卿不多時卻去而復返,跟在他身後的人居然是文儒海。此前文儒海也曾來探望,只是每次都被擋了回去。想來現在局勢已然明朗,是以不禁探監了。

文儒海小心翼翼地在那張看起來隨時會垮下來的破爛牢床邊沿坐下,上下打量著李克己,搖頭笑道:「當真是『真人不可貌相』!你說我做夢也想不到你還有那麼大的來頭!喂,你被請到錦衣衛那天,國子監里就開了一個賭局,賭你能不能出來,是抬著出來還是走著出來,我可下了重注賭你能走著出來的,可別讓我輸得連一席接風酒都請不起啊!」

李克己當真是啼笑皆非。

文儒海高談闊論之際,孟劍卿一直默不做聲地站在鐵柵外。半個時辰一到,他立刻敲了敲鐵柵,半請半拖地將意猶未盡的文儒海拉了出來。

穿過那條長長的、寂靜無人的甬道離開監牢時,文儒海道:「孟校尉,說真的,我倒真沒想到你居然敢放我去見李克己。我很有自知之明,就我這個人,還沒有這麼大的面子,你不會還有什麼下文吧?」

孟劍卿看他一眼:「你以為呢?」

文儒海苦笑道:「我猜你是想問,我為什麼從李克己一到應天就纏上了他,對不對?」

孟劍卿微微一笑。

文儒海倒說得貼切。一開始的確是他想盡辦法去和李克己結交的。

文儒海遙望長空,嘆息般說道:「在李克己到應天之前,我已經見過他在樂山畫的海通和尚捧目圖的摹本。雖然只是一幅摹本,卻仍然能夠讓人感到那種無法言說的震撼。那是你們這些人不會明白的。及至見到李克己這個人,我更確定了自己的看法。天生我材,就是要讓我來欣賞愛護這世上的美好事物,我又豈能當面錯過如此美妙之人之畫?」

孟劍卿默然不語。他曾經潛入文儒海的書齋,檢查過所有李克己送給文儒海的畫作。文儒海所說的「震撼」,他的確感受不到;然而最初展開畫卷之際,他也的確感到了一種瀰漫在畫面之上的流動意韻與生氣,令他直到現在一閉上眼彷彿就能清清楚楚地重新看到那些畫面。

文儒海轉過頭來看著他。

甬道盡頭的出口已然在望。

孟劍卿停下了腳步:「出口外有人等你,你跟著他出去就可以了。」

文儒海拱手一揖,笑道:「有勞孟校尉了,在此多多謝過!」

他施施然離去,留下孟劍卿在他身後沉吟著望著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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